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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只在有人死去的时候我才能见到你?”金抱怨着打开窗户。
“因为只有这样那前辈们才不会注意到我与人类接触。”
年轻的恶魔费力地将自己从窗口外挪了进来,较为消瘦的身形让他能够勉强钻过这个不足半米高的空隙。
他突然间觉得自己活活变成了地狱之门前那条不知道守了多少年的三头犬,被迫屈尊降贵地体验了一把所谓底层民众的生活。
“你那里规矩好严。”男孩撇了撇嘴。他光着脚踩在地上,也不怕受了凉,被格瑞拎着后衣领扔回了床上,随手捞起一个枕头扔了回去以示抗议。
这种撒娇样的攻击当然没法对格瑞造成哪怕半点伤害,恶魔习以为常地把枕头放回原处,帮金掩好被角,房间里唯一的椅子还是儿童专用,格瑞只得委屈了自己那一双大长腿,抱着膝盖坐在金的床边。
这个高度恰好够金与他平视,男孩嬉笑着伸出手去扯他的头发,格瑞摇了摇头,没能甩开他的手,干脆由着金去了。
他总不能和一个人类孩子较真。
“所以,这次你想听什么。”这句话说的有气无力。
“你上次说好了给我讲天堂和地狱的。”
格瑞仔仔细细回想了片刻,依稀从前辈的数落和长辈安排下来的无休止的工作中捉住了这一承诺的尾巴。
“一定要听这个吗?”他试探着问。
“一定!”金谴责道,“你不可以说话不算数。”
“骗人才是恶魔应该做的事情吧。”
“但是格瑞不可以骗人。”男孩说得理直气壮,“格瑞骗人就不是格瑞了。”
那我还能是什么?
恶魔暗自腹诽。他不敢说出声让金听到,否则这好不容易的见面就变成了男孩单方面的碎碎念。
曾经仅仅是为了为什么格瑞作为恶魔却不露出自己的角和尾巴,两个人便足足说了一晚上的废话,金所在的小镇人口并不多,格瑞收集死去灵魂的工作也就显得清闲地过了分,满打满算下来一个月能见一次面也显得奢侈异常,要是为了这种事情而浪费时间,格瑞是绝对不乐意的。
即便当初答应金的请求也只是一时心软,六年的功夫,格瑞依旧把这个习惯认真地保留了下来。
“你想从哪儿开始听?”他和金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有数十秒,发现自己经历的那些东西无论从哪个角度讲都十分的些少儿不宜,若是叫他说历史,只怕催眠效果能力胜此项活动的其他功能稳居榜首,干脆把决定权交给了金。
“我问什么你答什么怎么样?”
“可以。”
“你的恋爱史?”
“我一直是单身。”
“你小时候有尿过床吗?”
“没有,下一个。”
“有没有人……”
“问点正常的。”格瑞面无表情。
男孩明智的将自己想说的话吞进了肚子里,转而换了个话题:“天堂和地狱的关系一直都很糟糕吗?”
“不是,事实上从某种意义来讲我们处于合作关系——也确实有过战争。”这次的问题正常多了,格瑞举了个简单的例子,“两个蛋糕铺老板卖的是同一种原材料的蛋糕,顶头上司都是一家材料制作商,不过制作方法不一样,有时候他们会互相竞争,有时候也会选择合作,当然,诅咒对方倒闭的时候多。”
希望地狱里的大家不会介意自己变成了卖蛋糕的。
“那我肯定买格瑞家的东西!”金在这方面毫无原则,不如说只要不是坏事,他总会无条件向着朋友,“等,等等。”
男孩眉头一皱,突然发现事情压根就不像他下坡去镇子里打酱油那么简单:“不对啊,我要是买格瑞家的东西不是要下地狱吗?””
“你不会下地狱。”格瑞说得斩钉截铁,“地狱是极恶之人的囚笼,你不会去的。”
“极恶之人?”这是个不太好的名词,在金的印象里比抢他的糖的罪恶程度高七级。
“都是些坏事做尽的家伙。人界之外是天界和魔界,我住在魔界,地狱是魔王大人在凡间与魔界交界处设立的牢笼,那里没有人界书中记载的炼狱,只会有无尽的黑暗。”
“那天使呢?天使也会做坏事吗?”
“会,”格瑞摸了摸他的头,“人有可能升格为天使,但成为天使后就再也不能转世,犯了错就会被贬到人间成为堕天使。”
“好严格。”金撇了撇嘴。
“魔界比天界更加严格,虽说两方的管制是相反的,但仍有三点相同。”
“我知道,你跟我说过,其一,不准擅自干涉凡人的命数,其二,不得在凡人面前展現自己真实的形态,其三,不得与凡人相恋。”
“是的。所以我和你的见面已经有些越界了。”
男孩郑重地做了个决定:“我要去魔界。”
恶魔早有预料:“如果只是因为我在那里的话,你的决定未免太草率了。”
“这不叫草率!”金大声抗议道,他提高的音调在看到到格瑞禁声的手势后骤然降低,但话说的又急又快,好像生怕慢一点格瑞就不能明白自己的意思,“我有好好考虑的,而且格瑞你也没全部说出来吧!比如变成天使后会怎么样,变成恶魔后又会怎么样,想把我糊弄过去再随随便便地甩开可没有那么容易啊!”
“这也不是你能判决的,”格瑞无奈道,“天界负责记录保存每一个灵魂每一世完整的经历,魔界负责进行判断灵魂应该归于何处。”
“所以,格瑞觉得我会去天堂?”金快要把被子掀了。
恶魔骤然哑语。
金埋头缩进被子,躲开了格瑞的手。
他莫名地觉得生气,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气什么,这本是个应该让人高兴的话题,就像修女夸奖他是个好孩子,在睡前祈祷和每周的礼拜时对他说你会升入天堂一样,男孩抓着被角将身子缩成一团,他的脚趾蜷着,身体紧绷,他觉得自己在发抖,抑制不住地冒出冷汗,特别是回想到格瑞说天堂的时候。
那里是个伊甸园。
他们都说那里是伊甸园。
就像四季反复,花开花谢,生死离别一样理所应当。
格瑞没有把他的被子拉开。他隔着被子将手放在男孩的肩上,感受到了躯体的颤抖。人类的体温比恶魔稍高,他的手心是烫的,体质的特殊能让他分辨出一里外蚊蝇的振翅,也能让他感觉到金心脏跳动的频率。
他知道金在思考,作为人类而言,这个男孩对于外界富有的探究热情足以杀死一百只猫,这不是件好事,历史上他记得的与金兴趣相同的家伙几乎都没什么好下场,不是被人类烧死就是弄死了不少人类,最后下了地狱。
那些人与他无关,可他不希望金出事。
即便如今他已经迈入了浅层的泥沼,并觉得不可抗力正推挤着他不断没入深处。
“我。”他深吸一口气,因为接下来的话触及到了恶魔的情感底线。
不同的判决面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意思。
他突然明白了某个前辈说过的这句话。
“我觉得金。”停顿的次数有些多了,可他实在是无法将这句话完整地说出口。他需要休息和调整心情的时间。
“金,你会去天堂。”他艰难地说。
以他的身份和立场,他的判决毫无问题可言。
为什么金会反对?
去天堂不好吗?这不是每一个人类的梦想吗?
“当然不好,”隔着被褥,男孩的声音有些闷闷的,“去一个谁都不认识的地方过没有终止的生活到底有什么好啊。”
他不知都想了些什么,居然伸出手,胆大包天地拍上了恶魔的脸:“格瑞,告诉我,魔界对你来说是什么?”
“这和对话无关……”
“不许说其他的!你答应了我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如果不是害怕吵醒修女,金的这一声能够把太阳都叫出来。
“……是,工作和住的地方。”恶魔少见地服了软。
“你叫你的家人是什么?你跟我说过你有一个叔父。”
“叫大人。”
“为什么不叫他叔父?”
“……因为他职务比我高……有什么问题吗?”直觉告诉他自己不应该回答这个,在这种情况下,这个时间点,这个对话背景,他好像稍微懂了些人类对话的技巧,显而易见的反映在他知道金不会想听这种答案。
也许下一秒金说的东西就会让自己哑口无言,甚至完全无法作答,可是恶魔依旧说出了口。
作为格瑞,他不可以撒谎。
“格瑞,”金紧紧地盯着他,“你是不是根本没有把魔界当成家?”
这次的停顿时间更加漫长。
他们相互注视着彼此,蓝色的湖水里倒映着一颗紫色的宝石,它在太阳下融化了,变得像猫瞳一般,金看到了格瑞的影子,恶魔张开了翅膀,蝠翼肉翅,边角尖锐。
他把格瑞逼得太紧了,以至于几乎越过了那道默不作声的安全线。
金没有反抗能力,脆弱的规定没有办法救他一命,说到底能够目视恶魔的他是否还被计算进人类的范畴都是个问题。可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他像个勇敢的战士,面对着实力悬殊的未知对手倔强地顶在那里,后退一步就是失败。
“对,”最终是恶魔妥协了,“我没有把那里当做家,我也并没有把我的亲人当成亲人。”
“因为他们也不把你当做亲人,对吧?”金了然。
“所以你和我的见面非常危险,”男人再一次重申,“到时候会受到惩罚的不只是我。”
“你觉得我会怕这个吗?”男孩平静地说,他将自己的枕头和被子都整理好,背对着格瑞躺了下去,“格瑞,月亮落下去了,你该走了。”
这是金第一次下逐客令,不甚熟练,刻意得像是在赌气。
他知道了一些这个身份和年纪不该知道的事情,与恶魔的接触就像在刀尖上跳舞,而金却将这里误以为是安全的吊桥,他任性,咄咄逼人,在格瑞的容忍范围内毫不收敛的闹腾,那麻绳会断掉吗?什么时候断掉?
金不知道,咬了苹果的亚当和夏娃有没有后悔他也不知道,越是与格瑞接触他便越容易将一切都当做理所当然,可是今天吊桥上刮了风,过路的人站不稳了,只能扶着把手缓慢前行。
可他没有离开,他并不是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也许悬崖下面有其他的阶梯,但未知比已知更加可怕,又或者从一开始选择踏上吊桥的时候,他就将离开排除在选项外了。
格瑞还在吗?他忘了告诉他过几天自己就要离开孤儿院了。
他蓦地回头。
格瑞走了,金只看到了一片没有月亮的,星星稀疏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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